七月底，海外上線了一個叫Wplace的App。它是張世界地圖，玩法是允許全世界的任何人在地圖上的任何地方涂鴉。某種程度上來講，上面的涂鴉，就代表著人們對那個地方的“文化印象”。

比如，我們拉進革命老區(qū)巴黎，能看到“VIVE LA COMMUNE”。

拉進美國德州的達拉斯，就會看到牛仔后代們愛動物、更愛強壯肉體的西部熱情。

而看上海的畫布，各個出海二游的形象瓜分黃浦江兩岸，是絕對的滬上霸權。

那也不難料到，當把坐標向東移，作為ACG文化重要發(fā)源地之一的東京都，那幅畫會是二次元版本的“八百萬神明”。

這些印象在現(xiàn)實位面的體現(xiàn)，是秋葉原。

而在秋葉原探索，就像在玩一個現(xiàn)實版的箱庭游戲。

一

其實，剛下飛機，在海關處我是比較失望的，倒不是因為制服大叔禮節(jié)性的交流略顯冷淡，而是因為我想收集各國VISA的印章。但入境日本的那一小塊“成就貼紙”，比起其他國家卻稍顯寒酸，多少有點對不起日本“設計大國”的形象。

可一旦乘坐從羽田機場到市區(qū)的空軌，沿途的景色就開始閃耀。因為看窗外的綿長的海岸，我會想晴子好像在這送過櫻木球鞋。又望河堤的風兒喧囂，陽光掃過上面的學生，似乎就是《男子高中生日?！防锏奈膶W少女。

空軌列車越靠近市區(qū)，這種Déjà vu（即視感）愈發(fā)強烈。經新宿站，“歌舞伎町”的招牌我“堂島之龍”最熟悉。行至“三之輪”站，這片幕末時期還叫“吉原游郭”的地區(qū)，正是游戲《浪人崛起》里，我和坂本龍馬對月暢飲時的取景地。

尤其換乘擁擠的地鐵，完全就成了《女神異聞錄5》的現(xiàn)實場景。要知道，那游戲可是以日為單位，玩法是上學、逛街、吃飯、社交度過兩個學期——因此，哪怕我從未來過這地方，卻莫名對太多的站點、街道，甚至商鋪感到熟悉。

我想這種“前世記憶”襲來的幻覺，比任何邏輯分析都更能表現(xiàn)“電子游戲”的文化屬性。

比如動畫電影《秒速五厘米》，當時跟風去看。結果別人看的是愛情電影，我的觀感卻接近恐怖——尤其是后半段的職場戲，監(jiān)獄般的辦公室只有鍵盤敲擊聲回蕩。那種感覺，不像每人配了電腦，倒像為每臺電腦都“安裝”了一個人肉濕件。

按驚悚片的術語，這叫“日常中的失常感”，里面人的狀態(tài)就不正常。雖然當時叫《天鷹戰(zhàn)士》的《EVA》也會有類似感覺，但那畢竟是科幻，是設定需要，遠遠沒有《秒速五厘米》這種寫實派更讓人不適。

后來看了今敏的《妄想代理人》，他把這種現(xiàn)實社會的病態(tài)感更進一步，哪怕當時并不能完全看懂，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荒誕和毛骨悚然。

上《秒速5厘米》，下《妄想代理人》

直到很后來，在現(xiàn)代社會的分工秩序里打工多年，我才明白那份恐怖的源頭不只來自中日文化差異，而是一個生活在“人情關系”中的前現(xiàn)代少年，對后現(xiàn)代社會秩序的本能焦慮。

第一可怕的地方是社會原子化，這點大家總會適應。另一點是人與人的疏離，卻始終無法接受，也是我很難對“東京”產生憧憬的原因——要“讀空氣”、看氛圍，有邊界感，遵守“不打擾他人”的規(guī)則，聽起來就像個E人地獄。

幸運的是，秋葉原大部分便利店的服務生是印度人、東歐人，與他們溝通我不會那么有“禮節(jié)”上的壓力。

事已至此，先吃東西。

買了一堆奇葩零食，能打高分的有兩個。

首先是袋小魚干，聞著很腥，但混在松子和杏仁里面。搖勻了倒一勺在口腔，海魚是酥脆的口感，堅果散發(fā)濃郁奶香——無需調料，山與海的本味，就有著美妙體驗。

然后是根冰棍，叫“潘趣酒與砂糖橘”，特點很簡單就是冰棍中真的有好多橘瓣——果粒在味蕾爆開，果肉纖維拉絲。元素簡單，但夠得上好評。

二

第二天，邁開腿逛街。

盡管在很多老二次元看來，秋葉原已經沒內味了，但如果橫向比較，這里的ACG氛圍仍讓其他城市望塵莫及。像是動畫或特攝的IP專營店、店鋪區(qū)域獨占的限時周邊，又或排起長龍的偶像活動，都跟探索興趣點一般分布在街道上。

拿游戲比喻，這片街道貫徹一套箱庭設計哲學，每走幾步就能看到玩法引導。比如，很多店鋪會雇看板娘，穿著難說是女仆、魔法少女，還是地下偶像的裝扮，好像頭頂問號能觸發(fā)任務的NPC。

不過作為一個魂5，自然不需要任務向導，深諳走岔路技巧的都主打一個自主舔圖，即使天熱逼近38度，三百六十五里路亦是樂此不疲。

像是有棟筷子樓，占地面積不到25平方米，卻豎直的插在百貨大廈中，順著樓摸到地下室又是座漫畫書店，這下就完成給朋友帶“本子”的支線。還有個多層街機廳，挨個跑圖能找到隱藏關卡“柏青哥區(qū)”，能見證一眾賭海男女，感受鋼珠叮鈴的金錢之音。又或是一間“幻想戀愛作品”的影像店，它有五個樓層總共80個臺階，由下至上每個臺階都寫著一種小眾愛好，越往上走那癖好越是“硬核”，像是探索人性的陰暗深處，踩在上面像是邁向XP的十八層地獄。

不過關于“小眾”這塊，我還想多說兩句。有種聲音把那些奇怪的文化產品，當成整個群體的“變態(tài)”證據。但個人理解，這些產品的出現(xiàn)，更多是一種成熟市場下存量競爭的結果：當大的蛋糕被分走，甚至被壟斷，剩下的產品就必須定制化地滿足特定人群的需求，專注細分領域。

這就好比我曾去過一家燒烤店，藏在一片拆遷樓的廢墟邊，明明沒什么客流量卻熬倒了一代又一代商業(yè)街的網紅餐廳——為什么？因為他家有個東西叫“烤羊蛋皮”，但有幾個重口味的老哥愛吃這個，就能保證他很滋潤的活下去。

相反，我們的市場相對年輕也更有活力，有更多掙大錢的機會，所以大多數(shù)的產品都在大市場里卷，做大市場。但有些個性突出的產品，它就是為了少部分人的口味而定制的，如此再以“擴圈”為目標宣發(fā)，就會失去它該有的評價。

但評價并不只有一套標準，人類口味千奇百怪，能滿足目標客戶的產品就是好產品。只是這套規(guī)則在一個講究“尊重XP”“不打擾別人”的環(huán)境下能運行得很好，卻非要把“類型產品”放在大眾臺面，自然就很容易被當成變態(tài)獵奇。

就像這家有富態(tài)女仆咖啡廳，個人無福消受，但肯定有人會被她們治愈。

但說是對少數(shù)派友好，可這地方禁煙做得可真是徹底——不論戶內還是戶外，都掛滿了禁煙的不標牌。專門設立的吸煙區(qū)卻像初代《黑暗之魂》的篝火般難找，于是逛不了多久，這就成了個重要主線。

因為秋葉原是個立體地圖，導致谷歌地圖比《異度之刃3》的導航還要不靈。好在，碰到一個哥們過來搭訕，卻是一臉黃毛不良的可怕打扮，好似奇怪影片里的猥瑣“星探”。

壯膽說話，癮上來了也顧不了那么多，語言不通用手勢溝通算是明白了意思，跟著他走有驚無險的來到“煙民存檔點”：看來以貌取人是我不對，私密馬賽。

“嘶————呼——哈……”猛嘬一口的老煙民得救了，要謝謝黃毛君的待客熱情。

三

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《無敵破壞王2》？那部動畫電影的世界設定，就是把互聯(lián)網世界具象化。某種程度上講，秋葉原也給我了類似的感覺，因為那些往日在數(shù)字世界見到的東西，都變成了能親手摸到的商品。

我是一個游戲實體盤的收藏者，有時拆開快遞、觸摸游戲包裝，都會喚起一種生理性的興奮。而NDS、GBA、GameCube這些卡帶，是過去班級里富家小孩才有的玩具，看到它們琳瑯滿目地擺在貨架，更容易喚起所謂“童年補償”的情緒。

并且要知道，秋葉原最開始就是電器街，因此我能在這里找到各種來自2000年、80年代，甚至60年代的電子產品。

比如索尼的Walkman，外面是皮質軟套，側面是磨砂旋鈕，锃亮的天線能拉伸收縮，巴掌大的鋁合金外殼十分精巧。里面裝著電路板、馬達、指針、磁頭，待開機自動翻帶內部發(fā)出“咔咔”的聲響，伴隨著輕微震動，磁帶里的記憶信息轉換成微弱的電流，通過磁鐵的鼓膜震動，播放泡沫時代的金曲——不愧是被喬布斯點贊的完美設計。

音樂播放器是Walkman，剪輯PR是VHS錄像設備，PS或SAI是賽璐璐膠片畫板，微信聊天是BP尋呼機——那些縹緲的數(shù)字軟件，都在這個電器街都有具象的呈現(xiàn)，給人復古的美學感受。亦如我們知道更合理的賽博科技，是平板設備、Wi-Fi，和極簡主義，但仍有許多創(chuàng)作者更癡迷于粗糙的機械結構、面條一般的大管子，仿佛不畫這些被淘汰的東西，“賽博朋克”的味道就不對勁。

我想這也是為什么，有那么多人懷念過去千奇百怪的手機。因為，它們存在一種不同于數(shù)字時代的產品美學，金屬旋鈕的“嘎達聲”解壓，實體按鍵的觸感安心。而往秋葉原深處探索的過程，就是在走進一座屬于硅晶戀物癖的圣殿——它承載著通訊半導體的泡沫之夏，讓我重新觸摸屬于工業(yè)設計的性感。

當街機廳傳來的電子聲和投幣音，手握錄像帶與磁帶的獨特質感，櫥窗里播放著賽璐璐動畫的大屁股電視機，還有膠片沖洗和CRT顯像管特有的畫面濾鏡——這一切交織，讓人恍惚間一瞬回到千禧年。即使想到這些老物件背后日本2024年才淘汰磁盤的離譜現(xiàn)實，恍惚間它們依然營造出一種強烈的夢核氛圍，瞬間喚醒所有被過度美化的懷舊碎片，頃刻襲來。

逝去30年保留下諸多泡沫時代的碎片，像蒸汽波音樂的全息投影一般觸手可及，卻又好像從未存在。

但美食，永遠是真實的。

這里的豚骨拉面賣得比上海還便宜，味噌的風味濃郁，免費的小菜也很有特色。就是不知道吃面這種事，是否真的像傳言那般，必須禮節(jié)性地發(fā)出“呲溜”的聲音……

四

第三天，晴天白云，風朗氣清。

人走在花瓣飄落的街道上，哪怕明知道“圣誕老人”都是騙小孩的，也會忍不住幻想能夠在轉角處與外星人、超能力者或未來人相遇。

但是這趟旅程的主線，是去試玩《忍者龍劍傳4》，下午跟著Xbox的代表有一個深度體驗，相關報告之前文章已詳細介紹，這里就不展開再聊。

需要補充的，是游戲故事的舞臺會整個東京，并且每個關卡對應這座城市的一個區(qū)域。那么結合前面提到的游戲，東京真可能是被游戲化最多的城市。而在實地探索后，我更期待完整版的《忍者龍劍傳4》會在關卡設計上給出怎樣的驚喜。

同樣重要的是，我能拜訪白金工作室，一個做外包很少翻車的傳奇乙方。那作為一個游戲界的打工人，我必須向這家打工皇帝公司，表示致敬。

干完活來到晚上，夜幕下的街道又是另一番景象。哥們特意逛到個暗淡少燈的街區(qū)，心里癢癢想喊一聲，看看伽椰子、貞子、富江這些日系偶像，是否會出來接待外國粉絲？但跑了一大圈，也沒看見一個鬼影。

倒是這些雜亂的電線桿，讓我想起不少昭和年代驚悚片的畫面質感，姑且當成一次影迷打卡，下回做好規(guī)劃再為那些“都市傳說”探秘。

所以，還是這位蘑菇頭阿姨說得好，包容和開放才是發(fā)展的正確的道路，那鬼鬼們也請不要歧視外國人，愿意做朋友的話咱坐下來有很多話題可以敘。

撒歡的時光短暫，等要回去才總覺得留有什么遺憾。

直到深夜想起，是曾經在成都的大敗局，自封“調查記者”的我竟在“同性俱樂部”臨陣退縮，導致游記稿件少了好大一個看點。所以，這次不論如何，我都要深度體驗本地特色——這就沖到街上找人按F交互，必須去一趟原產地的女仆咖啡廳。

拘謹?shù)卣惺?，羞澀地問好，然后心生忐忑地跟?/span>“櫻花妹”上了個狹窄電梯的5樓。默默深呼吸，給哥們緊張得犯了尿急。只好尷尬地先找?guī)尫?，又呆呆地看著這只有錢包大小的奇葩洗手池，更緊張這淅瀝瀝的小水管洗不干凈，要留下味道就是社會性暴斃。

感受到這手抖變焦了嗎？

但不得不說，“櫻花妹”大概真的承載了我等死宅的某種想象光環(huán)，盡管原則上只要是異性都會有本人想要傾慕的一份魅力，但只有這位小高個兔牙的年輕女士，此刻能瞬間化解我外露的焦慮，拿出關懷體諒的語氣，令人感到安心。

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她的女仆裝束帶著哥特風格的修飾，而我進入的也并不是咖啡廳，是女仆酒吧。但與一般酒吧的熱鬧不同，這間酒吧只有吧臺前的五六張皮質座椅，氣氛顯得更加安靜和私人化。余光掃過，有肥宅也有大叔在借酒傾訴，而女孩們是隔著一張小桌子的安全距離，站在對面過“口才”“魅力”的骰子鑒定，好讓男人們感到治愈。

換句話說，這似乎是個類似心理咨詢室的場所，提供傾聽服務。貌似店鋪還設計了一套“丘比特小惡魔給大家?guī)韾邸钡氖澜缭O定，讓人想到咱評論區(qū)總有人說“比性壓抑更多是愛壓抑”，我看有些類似《VA-11 Hall-A：賽博朋克酒保行動》的舞臺，大概能算一種愛壓抑治療中心。

大概就像這樣

但事實上，我并不會日文——于是，交流就成了手勢比畫和英語猜謎交互，乍一看像兩個小朋友在外語角對練。倒也樂在其中，因為最簡單的交流，代表腦子里不用想太多東西。

“Where you from?”

“我從上海過來?！?

“啊～我知道那里，我在中企打過工，就那個BYD?！?/span>

接著，她向我展示她學過的一句中文“膩——欣——酷——拉”，帶著些許期待被認可的眼神問道，這句話的含義是不是“謝謝你?！?/span>

聊天開始深入，我很難講“您辛苦了”和“謝謝”是否同一個意思，于是也只好掏出手機軟件翻譯。讓交流就成了一方輸入文本、一方滿懷期待???????、一方展示文本、一方~(≧▽≦)“噢原來是這樣~”的奇特過程。

輸入文本：“所以，為什么離開BYD，來到這里？”

得到回應：“因為我要在一家不那么強的地方°ˉ??ˉ?°，然后把它做到世界頂級?.?????.? ?！薄?，什么元氣少女打工記？

原則上講，女孩子的話療服務是免費的，收費主要來自酒水，大杯的200、小杯的50，客人需要禮貌地“請”她們喝東西。

因此，我也好奇地問道“萬一遇到粗魯?shù)目腿耍破凡钤撜k？”，這才明白它有自己的一套隱性規(guī)矩，本地人更容易理解。所以，也算很多店鋪謹慎接待外國人的原因。

等到三旬酒過，人已微醺，在交流中也理解了為啥周圍的那些老登、小登，會來這些地方尋求治愈。因為，現(xiàn)代社會對男性（甚至部分女性）有“強悍、堅韌、掩飾痛苦且不尋求幫助”的要求，而這里是個與陌生人交流的第三空間，允許我們暫時放下包袱，放松地表達那些脆弱的情緒。

只是生意終歸是生意，到了一定時間，就會有另一位哥特女仆過來換班。于是，心滿意足的我趕緊找個理由付款跑路——絕不是對酒水經濟潛在套路的警惕，而是咱東亞男青年，即使對待租借感情也要講究用情專一（笑）。

過去我也曾試著寫東西，想研究為什么日本游戲的開放世界風格，會與歐美的那些會完全不一樣？但直到親身游歷過才算真正有了思路，因為在這里的逛街體驗，即使完全照抄就已經是非常優(yōu)秀的箱庭游戲。

你永遠可以相信這幫人螺螄殼里做道場的水平，要創(chuàng)造探索的樂趣，并不只有大地圖這一個方向。比如“人中之龍”系列很多都只有一條街，卻也讓人覺得天地廣闊，大概根本原因就是其制作人“名越稔洋”，跟傳言里的一樣，自個就是個愛探索的夜生活之王。

那逆著這個思路反推，咱們的哪座城市做成游戲會最好玩呢？我想可能是香港，也許是重慶？按照現(xiàn)在國單的立項節(jié)奏，我對這些幻想的未來實現(xiàn)，充滿信心。

在Wplace留下的標記，最后我要犯個職業(yè)病。

此次評測地球Online的《秋葉原DLC》，優(yōu)點是專屬區(qū)域眾多，跑圖探索體驗豐富，隱藏關卡正反饋強。缺點是商業(yè)街味道濃烈，二次元場景的宅味不及預期。但整個街道的興趣點、引導，以及箱庭設計，仍帶來了最是多樣生動的探索體驗——超凡絕倫★★★★☆，評分9.0。